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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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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假期完結返校的這一天,倫敦照常飄著毛毛雨,湯姆一聲不吭地坐在靠窗邊的位置,兩眼毫無神采,最近他這樣不尋常的安靜時刻很多,她想不通他是受了什麽刺激了。

四年級的開學典禮上面,如之前伊格內修斯和弗萊蒙特的小道消息所稱,真的會有外校客人到來——伊奈茨在大廳看到了這些學生,他們穿的校服材質瞧著挺厚的,她說不清這是哪種風格……中世紀?總之,一個挺新鮮的景象。

一向話不多的阿芒多·迪佩特校長走了個簡單的歡迎儀式流程,在霍格沃茨不算隆重的掌聲裏,十來位來自德姆斯特朗學校的四年級生落座,晚餐開始。

“……真可惜,布斯巴頓學校臨時推掉我們的邀請。” 弗萊蒙特一邊舀奶油湯一邊對她低聲說,“應該是因為麻瓜的大戰影響到了他們……”

“噢,我外婆的母校。” 伊奈茨回憶了一下,“我記得我外婆那邊的遠親後代基本上都會去布斯巴頓上學。”

“這麽說其實你是半個法國人。”

“大概吧。” 事實上另一半是什麽她還不知道呢,她對她的麻瓜生父一無所知。

這時,她總感覺背後有人在觀察著自己,但轉過頭什麽都沒有看到。

由於交流學習活動需要一整個學期的留校,各學院的宿舍會騰出一兩個位置給德姆斯特朗的同學,伊奈茨和朵麗絲的宿舍也是如此,她們的運氣比較好,只入住了一個外校生,不像別的宿舍要擠兩三個人。

新舍友個頭不高,栗子色長發,灰眼睛,五官清秀,不過神情比較冷漠,有種獨來獨往的氣質,朵麗絲·艾博見狀根本不敢主動問好,伊奈茨則毫不猶豫地開口:

“嗨,我叫伊奈茨·弗利,你呢?”

女孩微微皺起眉,看了她一會兒,才語氣淡淡地回答:

“……你好,我叫瓦倫娜·門澤斯。”

瓦倫娜的日常生活和白開水那樣無聊,準時地上下課,交作業,不參加任何集體活動,對一切興致缺缺,唯一和常人相似的樂趣是在紙上塗塗畫畫。

記憶中母親勞拉也喜歡畫畫。伊奈茨在宿舍沒事幹就愛旁觀瓦倫娜作畫,她是個極為捧場的觀賞者,不吝於任何讚美之詞:

“這色彩閃閃的真好看,就像是銀河。”

“太美了,真實得讓我分不清楚這只是一幅畫!”

“好夢幻的構圖,你的靈感究竟來自怎麽來的?給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出這個創意……”

起初瓦倫娜還頗為反感她這愛湊熱鬧的性子,然而漸漸地,不僅習慣了她的在場、甚至有些不可或缺她真誠的評價。

雖然伊奈茨喜歡交朋友,但是她最近可沒多餘的精力用在社交,因為又一年魁地奇賽季在一個多月後舉行,各學院忙著訓練新隊員,出乎意料的是,今年斯萊特林隊的新任找球手是她的熟人——

阿爾法德·布萊克。

“怎麽,花了三年時間終於領略到魁地奇的魅力。” 她找他開玩笑道,“恭喜了。”

“總是聽你抱怨沒有對手,幹脆來陪下你。” 升上三年級阿爾法德又長了個子,臉龐也褪去了稚嫩,看著像一個青年。

事實證明,這個斯萊特林找球手的位置簡直是為阿爾法德量身打造。賽季開始後與赫奇帕奇、拉文克勞的多場積分對決均以懸殊的分差大勝,一次居然開場十五分鐘就抓住了金色飛賊結束比賽,這些戰績讓一開始還不以為然的伊奈茨一天天緊張起來,她從沒想到過布萊克會這麽有魁地奇天賦,看他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慵懶模樣,原來他進隊不是玩玩而已,是很認真的選擇。

本學年的課程沒有一節是被安排跟斯萊特林一起上的,開學一個多月她和湯姆見面的場合僅限於禮堂或教學樓的走廊,這倒不算稀奇,他們在學校的交集向來不多,稀奇的是湯姆讓貓頭鷹送過兩封叫她參加斯拉格霍恩俱樂部的信,原因是他們明年就要考O.W.L.、多放點時間在學習上沒什麽不好,俱樂部裏都是一等一優秀的成員,溝通一兩次開開學術眼界不是壞事……

不得不承認,湯姆說服他人的能力的確出色。她本來是比較安逸的性格,對於人生的追求不太上心,但看到他在信裏面對他們的境地的分析(以暑假赫克托·弗利一鬧劇為例)她又意識到實際上他們並不安全——至少不是能夠無憂無慮的程度。只要一天有人覬覦著弗利家族傳說中的神聖寶物(即使她認為也許那件東西是被謠傳誇大了效用)他們一天都得隨時應對隱藏的危險。

以他一貫野心勃勃的作風,他大可以朝政客的路線發展,現在他的提示,也在暗示她走差不多的路子。

進魔法部的畢業生資歷要求很高,更需要家族背景加持,遠不是一件簡單的“待辦事項”。而且其實,她並不喜歡魔法部這種死氣沈沈地方。

想到這裏,她對自己人生更茫然了。

“格裏思小姐今年順利進了霍利黑德哈比球隊作替補球員,相信不出幾年,就會轉為正式找球手。弗利,你再接再厲呀,說不定一畢業就能進職業球隊。” 見她一整晚聆聽學術討論興趣索然的模樣,教授主動開啟新的話題,好讓她有點參與感。

“會的會的。” 她立刻收回亂跑的思緒,半是誠懇半是馬虎地點頭回應道。

坐在對桌的湯姆眼裏掠過了一絲不滿。

聚會結束,和教授道完別人們紛紛往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湯姆竟先告別了同行的朋友,向她走來,原本始終掛著禮貌微笑的臉如摘下面具般變得毫無感情,他冷淡地說:

“你都學會敷衍人了啊,伊奈茨。”

“不是人人都喜歡這場合。” 她無奈地說,“你擅長應付這麽多人是你的天賦。”

“那你的天賦呢,伊奈茨?為了抓一只飛賊傻乎乎地飛來飛去?” 他又下意識地譏諷道。

她懶得理他,一旦他顯現出對自己的不尊重,她也當他透明似地轉身就走。

“……所謂不擅長的事都是可以通過練習改善的。” 他意外地追上她,並換了一種稍微平和的語氣,“你一樣做得到。”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不喜歡,而不是做不到?” 她看都看不他一眼,快速地反駁。

“哦,我懂了,你的夢想是一輩子做個平庸的家夥。” 他從來抓得住她的心結:“真不知道弗利夫人會不會後悔將一切交由給你。”

伊奈茨驚訝地瞪向他,似乎是沒料到他敢這麽說。而他回以的眼神在無聲地告訴她,作為另一位繼承人,他確實有資格提出他的異議。

只不過,她不想承認他觀點的正確之處,於是丟下了一句:

“一個家不需要兩個同樣擅長應酬的人。”

隨之揚長而去。

和斯萊特林的對戰很快就會降臨,不知道為什麽,她最近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情緒波動頻繁,連在訓練場的表現都不太好,常常有一種使不上力氣的錯覺。再三猶豫,她托人在外邊買了瓶福靈劑——

有幸運藥水之稱的福靈劑制作繁覆,售價昂貴,幸好她目前最不缺的東西就是金加隆。

下午的比賽開始前,伊奈茨始終覺得自己的狀態不對勁,說不上來的壞,她拿出長袍口袋裏的福靈劑,正要倒進南瓜汁中,恰好目睹的瓦倫娜淡漠地說:

“你用魔藥換來的勝利不會是真正的勝利。”

“我知道,我不在乎這一點。” 伊奈茨一飲而盡,坦誠的態度令對方啞然,“我只是癡迷於贏的感覺。”

瓦倫娜的眼中充斥著難以置信,她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古怪的、叫人震撼的誠實。

她決定去看看這個怪人的比賽。

觀眾席擠滿了人,瓦倫娜發現這其中大部分不是明確的支持者,格蘭芬多的伊奈茨·弗利出場時他們歡呼,斯萊特林的布萊克出場時他們也歡呼。

站在觀眾臺的視角,並不可能看清金色飛賊在哪裏,他們只會根據找球手飛的路徑判斷大致狀況,精彩的比賽的重點特征就在於,雙方找球手實力相當,競爭激烈。

這個形容套在此時的戰況剛剛好——阿爾法德的飛行風格和伊奈茨不同,他目的性很強,技術表現不夠鮮明;伊奈茨則以戰術為主,且飛行經驗豐富,只可惜,她今天的行動力有幾分遲緩,飛得遠不如平時快。

大家的心情都被焦灼的賽況攪得七上八下,瓦倫娜卻明顯註意到伊奈茨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她的競爭對手並沒有留意到她的不妥,依然顧著對飛賊窮追不舍,她卻已經開始跟不上他的飛速了。

忽然之間,瓦倫娜發現不遠處一個戴著斯萊特林圍巾的黑頭發男孩和自己一樣神色沈重,想必他也看出了伊奈茨的不尋常。

盡管是這樣,她始終拼盡全力不放過任何一個抓到飛賊的可能性。

現實與猜測及想象中一致,阿爾法德·布萊克抓住了金色飛賊,失敗的伊奈茨·弗利從飛天掃帚下來後頭都不回地離開了賽場。

格蘭芬多隊隊長禮貌地制止大堆弗利的支持者跟上前:

“請讓她休息休息吧。”

不知怎麽地,瓦倫娜註視著那個落寞的高大背影離去,頭腦一熱悄悄地擠過人群,默默在拉開合適的距離後,跟著她一路——她竟選擇回宿舍。

房門被用力關上。瓦倫娜在外邊等了一會兒,直到聽不清裏面的動靜,才敲了敲門。

無人回應。

算了,是得先冷靜冷靜。

於是幾乎過了大半個小時,在附近轉了幾圈的瓦倫娜才重新回來,這次依舊沒有回應,她稍顯煩躁地說:

“……弗利,我總得進宿舍忙我自己的吧。”

一片寂靜。

她用魔法輕松打開了門鎖,一進門,看見仍穿著紅色球服、倒在地毯上的伊奈茨,嚇了一跳:

“餵、你這是怎麽回事?!” 面對一個昏迷的同學,十幾歲少年的經驗不足以鎮靜得不為所動地做出有效的急救措施,她第一反應就是失措地大叫著想搖醒對方,而所幸、伊奈茨還醒得過來,發白的臉上低著冷汗,深色眼睛裏浸滿恍惚與恐懼,小聲問:

“……瓦倫娜,我是不是要死了?”

如同羽翼受傷的鳥雀,虛弱的破碎言語是最後的聲色,生機將要轉瞬即逝,這一刻觸動了她內心塵封已久的記憶:她的自我厭惡感源於孤兒身份,那位好心收養她的夫人在大轟炸中受了重傷,小巫師不穩定的魔法沒能讓她救下這唯一可以依戀的人,彌留之際,同樣目如死水,幹裂的嘴唇顫抖著,說出同一句話:“瓦倫娜,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

伊奈茨氣若游絲地吐出這一句,眼前仿佛浮現著許多年前勞拉用她那雙時刻隱含癲狂的雙眸看向自己,喃喃著、她要死了,她的黑眼珠好比海岸口的燈塔、閃爍著幽暗詭異的微光,這光芒慢慢消失、徹底被黑暗所吞噬。

“不……不……”

好像有兩個聲音這麽說。

再聽不清別的。

記不清昏睡過去多久,等伊奈茨醒來時,先前一身滲著汗水的隊服已經被換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幹爽的睡衣,她躺在柔軟的床鋪之間,腹腔和骨頭的疼痛似乎緩解不少。

一旁坐著調顏料的瓦倫娜看她醒了,揮了揮魔杖為她倒了杯水。

“你真夠馬虎的,自己的周期都不知道。” 不等伊奈茨道謝,瓦倫娜翻了個白眼,神情不太自然地抱怨道。

“什麽周期?”

“……你非要我說得這麽直白是嗎。” 瓦倫娜沒好氣地說:“月經,你的月經時間你需要記住!”

“月經是什麽?”

“……你是認真的?” 瓦倫娜瞪大了眼。

見對方的驚訝趨於崩潰,伊奈茨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啊,我平時不怎麽看書。”

“這不是看不看書的問題!這是常識!” 瓦倫娜叫道,“你媽媽沒教過你這些健康知識?”

“我家沒有女眷。” 伊奈茨坦白道,“入學前我外婆已經過世;我媽媽更早,我七歲不到她就死了。”

瓦倫娜再一次震驚得說不出話。等反應過來時,一種同病相憐的共鳴油然而生。

沈默半刻,她簡單解釋了一下月經指的是到達一定年齡的女性子宮內膜周期脫落出血、即生育功能成熟的自然現象,月經初潮正常發生在十二歲到十五歲之間,一般持續四到七天,生理期的癥狀因人而異……等等。

“噢,這就解釋得清為什麽我會輸給阿爾法德了。” 伊奈茨恍然大悟。

“你的重點是這個?” 瓦倫娜覺得好笑,絕大多數女孩的青春期都很難受、因為一時駕馭不來動蕩的激素,她們的情緒容易受其影響波動,時常被羞恥和敏感所困擾,伊奈茨這適應能力還挺不錯的(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個從小和精神病母親生活的人,自然會異於常人)

“當然啊,這證明他的實力並不比我強。” 她點點頭,順帶誇了誇自己的決定:“而且想想看,要不是那瓶福靈劑,我會更慘……”

“對對對。” 瓦倫娜敷衍地說,卻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她們相視一笑。

至於其他同學們顯然都以為伊奈茨缺席晚餐是由於首次戰敗的失意,他們第二天見到神采奕奕與昔日無異的伊奈茨還有點驚訝呢。

“想通啦?” 弗萊蒙特問她。

“有什麽想不通的,就輸了一場比賽。” 伊奈茨不滿地回道,“別把我想得這麽脆弱。”

這時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阿爾法德悠閑地插話:“這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要跟我絕交。”

“我才不會這麽不可理喻。” 伊奈茨挑了挑眉毛笑出聲。

“況且昨天你只是狀態不好。” 阿爾法德漫不經心地說。

“確實。” 她的語氣很無所謂。

同時她又察覺到某個方向有一道停留許久的目光,真怪,到底是誰總這麽偷偷觀察她?

“怎麽了?” 阿爾法德留意到她表情細微的變化,不由問道。

“沒什麽。” 她撇撇嘴,“總感覺有人在看我。”

“你得習慣。” 阿爾法德笑了笑,聳聳肩膀,“很多人都喜歡看你。”

“為什麽?”

“因為你很受歡迎。”

阿爾法德話音剛落,伊奈茨正好擡頭對上一個低年級女孩癡癡的目光,後者立刻羞澀地垂下頭傻笑。

“真的嗎?” 她頓時心情大好。

弗萊蒙特扔了本校園八卦雜志給她:“是啊,你老早就是風雲人物了,女孩兒們都特喜歡。人氣能與你一較高下的,可能就只有你弟弟吧……哦、還有這位布萊克少爺。”

阿爾法德佯裝謙遜地攤了攤手。

從未翻開過霍格沃茨校辦雜志的伊奈茨一打開,當中一個版面幾乎全是自己的照片:去年的舞臺劇劇照,魁地奇賽場的,走廊上與朋友談笑風生的……她自己從小到大照過的相片都沒有那麽多。不但如此,拍攝者捕捉的鏡頭都很巧妙,把她塑造成了一個俊逸倜儻、極具魅力的生動形象。

同理,另一版面的湯姆·裏德爾和阿爾法德·布萊克也是這個待遇。

他們三人照片旁的配文則是一大段一大段誇張的溢美之詞。

“哇,巧克力蛙卡片上的名人見了都得相形見絀。” 伊奈茨開玩笑道。

“魅力這玩意兒是天生的。” 弗萊蒙特心不在焉地說,“你得謝謝你爸媽。”

說者無意,但伊奈茨這位聽者卻心中一動——她必須承認,曾經那句對生父是誰並不在乎的話是假的,她怎麽會真的不在意呢?她渴望真相,究竟是一個如何完美的男人會讓媽媽忽略血統、即使分開了也無比思念、深沈的愛意無疾而終?

這個疑問長久地徘徊於她的腦海之中。

深夜,她難得沒睡著覺,輕手輕腳起床,找出這一年多以來魔咒開發資料的零碎筆記,凝視入神。

“……改良‘攝神取念’?” 瓦倫娜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她一跳。

“不是。” 她回過神後否認,淡淡道:“我更想用在物件上面。”

“你想做能從遺物入手的調查。” 瓦倫娜仿佛和她心有靈犀,即刻默契地接話。

“……對。” 她苦笑著點點頭。

無言片刻,對方竟主動說:

“我也有一個類似的魔咒研究,雖然中斷了。”

她們對上視線,心靈上的共情在此刻連結,像是兩種失散的痛徹心扉之情終於不期而遇,悲從中來,兩雙眼睛泛起了淚光。

“……收到學校的入學通知書,我才知道我親生父母其中一個會是巫師①我在孤兒院的第四年,領養我的是一位麻瓜夫人。” 瓦倫娜首次提及自己的出身,“他們給孤兒院留的一封信,只囑咐下我的名字……我真想知道,他們棄養我的原因是什麽:不得已的大局嗎,還是自私的逃避?就算一切真相沒有意義,我也想搞明白……”

沒有意義,當事人也有權利知道。伊奈茨大為讚同這個觀點。

翌日起,倆人經常結伴行動,為創造這個咒語夜以繼日地查資料做實驗,1941年新年假期的某一天,這些努力顯現一點曙光,她們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等等,我們還沒為它取個名字呢!” 伊奈茨忽而想起:“我們該叫它什麽?”

“……‘Volerognitio’②” 思索半晌,瓦倫娜淺灰色的眼裏明滅著微光,答道:“……我們正是理念的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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